第七章 ——暗度陈仓
时间就这样在学习中飞速流逝，一年之后，唐太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。而法利亚神甫却越来越忧郁了，他常常在牢房里不安地踱来踱去，有一天，他突然停下来，感叹道：“要是没有哨兵该多好啊！”
他转过头来问唐太斯：“你的力气大吗？”
唐太斯拿起一把凿子，把它弯成马蹄形，然后又轻松地把它扳直。于是法利亚神甫建议再挖一条地道，一直通到哨兵站岗的那条走廊的下面，然后把走廊处铺设的大石头挖松。他们逃跑的时候，哨兵一走过去，石头就会塌陷下来。哨兵跌落到洞里，他们就立即把他捆住，堵住他的嘴。随后他们就从走廊的窗口逃出去，再用神甫准备的绳子爬出城堡逃跑。唐太斯听完这个计划，两眼放光，高兴得连连拍手。
他们说干就干，一年多的休息已经使得他们恢复了体力，他们工作起来非常上劲。除了应付狱卒的拜访之外，他们拥有充足的时间干活儿。他们利用一只凿子、一把小刀还有一条木棒挖掘地道，把挖出来的新土都从窗口扔出去，杂物都碾成粉末让风吹散，不留下一丝痕迹。法利亚一边干活一边给唐太斯上课，向他讲述各国历史以及历代伟人。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，十五个月之后，地道终于挖成了，走廊下面的洞穴也顺利完工，每当哨兵在地道上方踱来踱去的时候，他们可以清晰地听到那均匀的脚步声。
他们在等待一个月黑风高夜，以此掩护他们顺利逃亡。他们挖掘地道时，在墙基中发现了一根支柱。他们害怕那块大石头会提前掉落，于是就把这根支柱撑在下面。唐太斯撑着这根木头，法利亚就在唐太斯的牢房里削一个搭扣，打算用来悬挂绳梯。突然，唐太斯听到法利亚痛苦的声音在呼唤他，他急忙回到牢房里，发现神甫正站在房中，脸色苍白，额上直冒冷汗，两手紧握在一起。唐太斯惊恐地查看法利亚，只见他的眼睛四周变成青黑色，嘴唇发白，头发竖起。唐太斯惊呆了，手里的凿子一下子掉到地上。
神甫说：“我得了一种可怕的病，我牢房里藏着药，在床脚下有一个洞，洞里藏着一只小瓶子，里面有半瓶红色的液体。你快把我扶回房间去吧，不然会被发觉的。”
唐太斯立即将他半拖半扶地弄到他自己的房间。神甫告诉他：“我得的是癫痫病，发作厉害时可能会可怕地抽筋，口吐白沫，而且不由自主地尖叫。如果被人听到，他们就会把我转移到别处，我们就会永远分离了。当我变得全身冷冰冰的，像死尸一样的时候，你就把瓶子里的药水滴八至十滴到我的喉咙里，也许我还会活过来。”
“也许？”唐太斯痛苦地问道。
“救命！”神甫突然喊道，“我死我”他全身猛烈地抽搐起来，两眼向外突出，嘴巴歪到一边，两颊变成紫色，他浑身扭动着，口吐白沫，翻来滚去，并发出可怕的叫声，唐太斯连忙用被单蒙住他的头，以免被人听见。他抽搐了两个小时，最后他又抽了一下，就面无人色地昏厥过去了。唐太斯一直等到他全身冷冰冰了，才拿起凿子，使劲撬开神甫紧闭的牙齿，小心翼翼地把药水滴进他的喉咙里。一个小时后，神甫的脸色渐渐现出一丝红晕，过了一会儿，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，身体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。
“救活了！”唐太斯禁不住喜出望外。
神甫却伸出手指了指门外，神色很焦急。唐太斯这才发觉狱卒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走来。他立即跑向洞口，钻进去回到自己的牢房。他刚刚准备好，狱卒就打开门，随便查看了一眼。狱卒又关上门，唐太斯急忙回到神甫的牢房里。
法利亚已经恢复了神智，但他仍然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。
“上次发作时只有半个小时，之后我除了感觉很饿以外，没有别的感觉，还可以自己起床。可是这次发作，我的右手右脚都不能动了。如果再发作一次，我就会全身瘫痪甚至死去的。”
“不！等到那时，我们早就已经自由了，你就会得到必需的药品和医生了。”
“我恐怕永远也不能游泳了，”法利亚说道。“我的这只胳膊已经麻木了。”
唐太斯说道：“没关系，我可以把你背在背上游，我们两人一起逃走。”
“你是一个水手，你一定清楚知道，一个人背着这样重的重量，在海里游不到五十码就会下沉的。你还年轻，别因为我而耽误了你，快走吧！”
唐太斯站起来，神色庄严地伸出一只手，慢慢说道：“我以基督之血发誓，只要你还活着，我就决不会离开你！”
法利亚望着唐太斯，这个年轻人是如此高尚，他坦诚的脸上显示出他真诚的情意。神甫伸出手来轻声说道：“谢谢。你的一番心意将来会得到报偿的。既然现在你暂时不愿意离开，那就赶快去把走廊底下的空洞填上，以免被他们发现。等你做完这项工作，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诉你。”
唐太斯拿起神甫的手，热切地紧握了一下。法利亚面带微笑，似乎在鼓励他。唐太斯立即赶去进行填补工作，他下定决心，一定会始终如一地实现自己的誓言。
第二天早晨，唐太斯回到神甫的牢房。他看见法利亚坐在那里，神色安详，手里拿着一张展开的纸。神甫把纸片拿给唐太斯看：“这张纸就是我的宝藏。从今以后，这个宝藏的一半就归你了。”
唐太斯额头冒出一阵冷汗，他想神甫又发疯了。法利亚神甫看见他的表情，也知道他在想什么，就说：“你自己来念一念这张纸吧。”
唐太斯接过纸，发现它已经被火烧过一半，他轻声念起来：
今日为一四九八年四月历山大六世之邀，应召赴宴，献之款，而望成为吾之继承人，则将凯普勒拉及宾铁伏格里奥归于被毒死者，吾今向吾之帕达，宣布：吾曾在一彼所知地点，在基督山小岛之洞窟银条、金块、宝石、钻石、美玉一人知之，其总值约及罗马艾居二开岛东小港右手第二十块岩洞口二处；宝藏系在第二洞口最吾全部遗与吾之唯一继承人。
凯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
“你觉得怎么样？”法利亚问道。
“可是，我不明白。”
于是法利亚神甫向他详细讲解了这张纸背后的故事。
原来法利亚神甫曾经是红衣主教斯帕达的秘书，也是他的密友，而他则是斯帕达亲王这一族中最后一位继承人。当年意大利君主恺撒·布琪亚和教皇急需资金，于是他们就通过册封红衣主教的方式谋取钱财。后来罗马最富有的贵族恺撒·斯帕达花费了大价钱，当上了红衣主教。随后他们就邀请斯帕达赴宴。斯帕达非常清楚这是一场危险的宴会，就在赴宴前做好了准备。果然，他在宴会上喝酒之后就中毒身亡了。于是恺撒迫不及待前往他家去抢夺遗产，却大失所望。斯帕达留下遗嘱将一本祈祷书作为遗产留给后代，希望后人妥善保管。从此斯帕达家族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，这本书一直传到斯帕达伯爵，最后一位继承人这里。
后来斯帕达伯爵在穷困潦倒中死去，他把所有的财产包括那本祈祷书都遗赠给法利亚神甫。一八○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，他在翻阅书卷时，因为疲倦而趴在桌上睡着了。当他醒来时，天已经黑了，于是他打算自己点燃蜡烛。他想起在祈祷书里有一张纸，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发黄。这张纸片一直都被人当做书签使用，因为是先人的遗物，所以一直保存在书中。于是他就把那张纸摸出来，搓成一个长条，放到壁炉的灰烬中点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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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，奇迹出现了，火苗蹿起来，纸上突然出现了淡黄色的字迹。神甫吓了一跳，他赶紧把纸抓在手里，把火扑熄。然后把蜡烛直接拿到壁炉旁点燃，带着激动的心情摊开那张揉皱的纸片。他这才发现上面的字是用隐形墨水书写的，只有拿到火上烘烤时才会显出字迹。这就是唐太斯现在看到的这张纸片。
法利亚神甫根据残余的字迹猜测出了整张纸条的全部含义：“我在基督山小岛之洞窟汇总埋藏了我所有的财产，包括有金银条、金块、宝石、钻石、美玉，总价值约两百万罗马埃居。只需要打开岛东小港右手第二十块岩石，即可获得此宝藏。此窟共有洞口两处，宝藏隐藏在第二洞口最深处。”
法利亚神甫发现了宝藏的埋藏地即刻动身出发，可是却被帝国的警务部长认为他企图勾结逆党，把他逮捕了。
法利亚慈祥地对唐太斯说：“如果我们能够一起逃走，这个宝藏的一半就归你了。如果我死在这里，那么你逃出去后，这个宝藏就全部归你。这个宝藏价值两百万罗马埃居，相当于现在的一千三百万埃居。”
“啊！”唐太斯吓得惊叫一声，“这个宝藏应该属于你，而且只属于你一个人。我又不是你的亲人。”
“你就是我的儿子呀，唐太斯！”神甫大声喊道，“你是我囚牢中的儿子。上帝派遣你来抚慰我，来抚慰我这个没有儿子的人和没有自由的囚徒。”
说着法利亚就伸出一只手臂向唐太斯伸去，对方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，痛哭起来。
命运仿佛要故意折磨这两个囚犯，濒临海面的那条走廊已经出现坍陷的危险，所以监狱又把那里重新加固起来，他们运来许多大石头填没了唐太斯已经填过的洞。于是他们两人又被关在一道更加坚固的牢门里面了。
为了防止那张遗嘱丢失，所以神甫让唐太斯把纸片的内容熟记在心，然后把纸片烧毁了。法利亚神甫经常教导唐太斯，如何获得自由，如何找到宝藏。
有一天晚上，唐太斯正在睡梦中，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呼唤他。他睁开眼睛，仔细倾听，发现那是一种努力呼唤他名字的呻吟声。他迅速起身，钻进地道，爬到神甫的牢房里。他看见神甫脸色苍白地抓住床架，全身可怕地抽搐着，唐太斯痛苦地惨叫了一声，他失去理智地冲到门口大喊：“救命！”
神甫使出最后的力气阻止他：“别做声，你还是想法逃走吧。我走之后，也许会有另一个人来，也许他可以帮助你一起逃跑。”
“别这么说，这里不是还有药水吗？我还可以救活你一次！”
“哦，那就试一试吧。这一次要倒十二滴，如果我还没有醒，你就把剩下的药水都倒到我喉咙里。我衷心地感谢上帝，我祝福你得到你该得到的一切幸福！”
唐太斯跪下来，头伏在神甫的床边。神甫正准备说话，突然一阵剧烈地颤抖，神甫抽搐起来，他紧紧抓住唐太斯的手：“永别了！”
“不！我一定会把你救活的！”
法利亚神甫挣扎着坐起来：“基督山，别忘了！”
说完他倒在床上，四肢僵直，口吐鲜血，眼睛肿胀，一动不动地躺着。唐太斯把灯放在床边一块石头上，火苗颤抖着在神甫变形的脸上投下奇怪的光影。他等待了片刻，确信到了施用药水的时间，他就拿起小刀去撬开神甫的牙齿，拿起药瓶滴进十二滴到他的嘴里。唐太斯的头发都竖立起来，额头冒着冷汗，就这样一直等待了半小时，神甫却毫无动静。于是他拿起瓶子靠近神甫发紫的嘴唇，把里面剩下的药水全都倒进神甫的喉咙里。神甫四肢剧烈地抖动起来，眼睛越睁越大，发出一声叹息，然后再也不动了，一切重新归于沉寂。神甫脸色变得铁青，依然睁大着双眼，目光黯淡无神。
唐太斯静静等待神甫的归来，一个半小时过去了，神甫依然一动不动，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，心脏也停止了跳动。唐太斯悲痛万分，他深爱的法利亚神甫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。天亮了，唐太斯只得离开了神甫，回到自己的牢房。
刚刚在房间里坐定，狱卒就过来了，查看了他的牢房，就去了神甫的地牢。唐太斯非常想知道他们会怎样对付神甫，于是他立刻钻进地道里。他刚刚抵达神甫牢房的地下，就听到狱卒的惊叫声，然后来了几个士兵，监狱长也来了，他命令人往神甫身上洒水，可是神甫依然没有醒来。最后监狱长派人请来医生，医生检查了一番，宣布法利亚神甫已经死了。随后他们就把尸体装进了麻袋里，最后唐太斯听到监狱长命令狱卒今晚十一点钟处理尸体，随后脚步声就走远了。
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，唐太斯等了半天，才小心翼翼地用头顶起那块大石头，谨慎地环顾室内，发现空无一人，他才一下子跳出了地道。他看到床上放着一个粗布口袋，里面直挺挺地躺着一个僵硬的东西。他简直痛不欲生，可是他不能死，他还有深仇大恨要报，还有朋友的恩情必须报答。难道他就不能像法利亚神甫一样离开地牢吗？想到这里，他突然灵机一动，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。
于是他立刻拿出小刀，将那个布袋割开，将尸体背到自己的地牢里，放在床上，把自己的帽子戴在他头上，让他的脸朝着墙壁。然后他返回地道，回到神甫的牢房，脱掉身上的破烂衣服。然后他钻进口袋里，用神甫的针线把袋口缝起来。他已经想好了，如果被人发觉，他就用小刀划破口袋逃走；或者把他抬到坟场掩埋，他就会半夜从土里爬出来逃走。
终于，十一点左右，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。他看到两个黑影朝床边走过来，他们分别走到床的两头，一人抬起布袋的一端。
“没想到这瘦老头子这么重！”抬头的人说道。
“据说人的骨头每年都会长重呢。”抬脚的人接着说。
他们把布袋放到了担架上，唐太斯故意硬邦邦地挺直了身体。前面有一个人手举火把引路，两个人抬着担架向楼梯上走去，唐太斯终于呼吸到了外面新鲜寒冷的空气。他们抬着担架走了二十几步，就停了下来，把担架放在地上。其中一个人走到一边去了，不知道在做什么。过了一会儿，那个人就向唐太斯走过来，在他的身旁放下了一件非常沉重的东西，又把他的两脚使劲绑上了一条绳子。
然后他们又抬起担架，继续向前走去。一直走了五十几步，他们就停下来去开门，再接着抬着担架向前走去。唐太斯听到城堡下波涛冲击岩石的声音。
“好了，我们走到了。”一个人说道。
“走远一点！”另一个人说，“你知道上回我们就是在这里停下来，结果那个人撞到岩石上，躺在半山腰里，害得监狱长责怪我们都是偷懒的东西。”
他们接着又向上走了五六步，然后他们把唐太斯抬起来了，一个抬着头，一个抬着脚，两人抬着他荡来荡去。
两个人一齐喊道：“一！二！三！走吧！”
唐太斯被抛进了海里，脚上绑着三十六磅重的铁球，他飞速地向下坠落。终于，随着一声可怕的巨响，他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，当他落入水中的时，不禁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叫，但那声喊叫立刻被淹没在浪花中。大海就是伊夫堡的坟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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